如果要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路上找寻一段难以忘怀的岁月的话,2003年的“非典”事件应当列居首位。十几年的时间足以冲淡许多东西,但84消毒液和板蓝根的混合气息却依然在脑海里深刻又清晰,在那个由恐慌、焦虑和谣言构成的特殊时节里,接踵而至的名词不断撩拨着人们紧张的神经:冠状病毒,呼吸综合征,小汤山,还有那一夜爆红的——果子狸(Paguma larvata)。
越南Cuc Phuong国家公园的一只果子狸 | Matthew Maran / NPL / minden pictures
暴得大名为不祥
果子狸作为一种广泛分布在我国境内的灵猫科动物,中国人对它的接触历史其实十分悠久,但这种接触一度十分局限。在《红楼梦》第75回的餐桌上,一盘风腌果子狸由贾母指定“给颦儿(黛玉)宝玉两个吃去”。极尽奢华的荣国府里,能让史太君自己舍不得吃而赏赐给两个孙辈的食材,必定不是寻常之物。事实也的确如此,在很长的时间里,果子狸都被视为难得的山珍野味和滋补佳品。在上世纪 80年代末,一斤果子狸肉的售价高达20元,这几乎等同于我父母当时工资的四分之一。而在2003年5月之前,市售果子狸的单价更是突破了百元大关。
谁都没能想到,曾因高昂身价远离普通人视野的果子狸,居然会因为“非典”而家喻户晓。早在非典肆虐初期,人们已经察觉到这场浩劫与野生动物之间的联系。由于最早的11例病患都与广东野生动物市场产生过某种接触,他们或是市场交易人员,或是消费野生动物的厨师、服务员和食客,疾控人员便将目光投向了在此交易的诸多“野味”身上。
果子狸标本 | Daderot / Wikimedia Commons
通过对广东野生动物批发市场上的508位工作人员的血液监测,发现其中13%的受测者体内含有对SARS病毒的抗体,这远高于普通人群的6.3%,而果子狸体内的SARS病毒更是与人类SARS病毒存在99%的基因同源性。基于这些证据,2003年5月23日,由深圳疾病预防中心和香港大学联合举行的新闻发布会宣布,果子狸正是导致这次“非典”的源头。
暴得大名或许让许多人梦寐以求,但以“元凶”形象出名的果子狸显然不会受到什么礼待。为彻底斩断疫情扩散的隐患,一场针对果子狸的有序扑杀旋即展开。在北京,唯一的果子狸养殖基地被立即封存,235只果子狸就地隔离;在广东韶关,17家果子狸驯养厂全部封停,425只果子狸被无害化处理;在陕西咸阳,曾经门庭若市的果子狸养殖场无人问津,资金链断裂的养殖户只能任由果子狸在笼中饿死。甚至在一些果子狸的野生栖息地中,也有周边居民人为投放毒物灭杀果子狸。发生在成都天回镇的事件,更是把人们对果子狸的恐慌情绪演绎到极致——当两只野生果子狸无意间闯入村镇后,激愤的村民毫不迟疑地挖坑将其活埋。
死去的果子狸 | JCHaywire / Flickr
查找真实元凶
然而,风雨飘摇中的果子狸真的要为“非典”的肆虐负责吗?
在中科院武汉病毒研究所的石正丽研究员看来,预防一种动物源病毒的第一步,应当是确认它的源头——自然宿主。而自然宿主必须满足两个条件,它既可以长期携带病毒,又可以和病毒和谐共存,因为只有健康的自然宿主才能满足病毒长期存在和进化的要求。但果子狸并不符合这其中的任何一条:除了广东的部分养殖果子狸之外,在全国各地开展的野生和养殖果子狸检疫,都没能发现人类SARS病毒的踪迹,而在实验室环境下给果子狸接种SARS病毒,它们也会出现发病的症状。
中华菊头蝠标本。 | Naturalis Biodiversity Center / Wikimedia Commons
作为自然界中的病毒大户,蝙蝠成为了关注的焦点,在全国各地的多种果蝠身上,也的确检测到了SARS的变种,但它们与人感染的SARS病毒还有许多不同。如同大海捞针一般,石正丽团队的“病毒猎手”们攀爬在全国28个省市的山谷洞穴,终于在2017年发现了一个包含所有人感染SARS病毒基因片段的蝙蝠种群——一群生活在云南昆明地区的中华菊头蝠(Rhinolophus sinicus)。此时,距离果子狸背负“元凶”骂名已有14年。
“吃果果”招来杀身之祸
源自蝙蝠的病毒为何会出现在果子狸身上?从蝙蝠到人类的病毒传播途径中,果子狸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?这一切还需要从果子狸的习性开始讲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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